山有木樨

1.
林凛毫无疑问有张好脸。
据说是随了母亲，鹅蛋脸圆杏眼柳叶眉，笑笑就能让人想起初恋的姑娘却偏生不爱笑。一双杏眼冷冷清清，总半磕着垂眼看书，白玉似的白和墨色的黑半点不沾染。
等到后来筱阑珊看淡了，再想想林凛记得的也只有热天里黏在莹白脖颈的几缕黑发，握着深色文件夹的葱白手指，直勾勾盯着她的黑白分明的眼睛。
非黑即白。

她当时奔着什么看上她了呢？

酒吧里镭射灯染得照片五彩斑斓，喝多的手抖了半天没把火苗对上。她啧一下丢开火机，抓杯酒一口闷，店内嘶吼的音乐轰击耳膜，酒精灌入食道带来如同溺水的窒息痛觉。
眼见淡绿酒液淌过雪白脖颈，滑入衣领深处，旁桌男人不禁见猎心喜，端着酒杯凑上来搭话。筱阑珊撇都不带的，随口一句滚。偏偏对方没脸没皮赖着，只问小姐是不是一个人。筱阑珊被问的烦了，说我是拉拉别想了。男人嬉皮笑脸，什么拉拉啊尝过男人的滋味不就直了吗，边说桌底的手边不规矩摸上筱阑珊大腿。
筱阑珊这才转过头正眼看着男人，画着眼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，嘴唇的口红在灯光下近似紫色，透着股妖气，像是画皮里的美艳女鬼。
男人心想上这尤物赚了。刚想凑去一亲芳泽劈头盖脸被浇了一头，玻璃杯擦着脸碎地上。

你他妈脏嘴再说个字老娘掰断你。

2.
筱阑珊和林凛从来没有正统意义上的在一起过。
林凛喜静，总呆在图书馆自习室这类地方。筱阑珊喜动，跟着自己一帮狐朋狗友满世界找乐子，就算呆在一个地方也是在化妆或者看流行电视剧。
两人朋友圈还是地域圈都是八杆子打不着。
奈何月老老眼昏花，两个毫无关系的女人硬生生绑一起了。
筱阑珊不知道林凛是怎么想的，但打第一眼看见林凛她就知道自己栽了。
迎春花枝缝一晃眼，侧脸美好安静，妍丽花朵掩映下素颜简单的犹如寥寥几笔水墨，随时要化开来漾在空气里。
美人如花隔云端。
说起来筱阑珊不是文艺的料子，但对于林凛这个在她人生里挂起一阵腥风血雨的女人，她总不自觉用心里最柔软的一面去追忆。
好像她曾经化了半天的妆，守在自习室摞书的一隅看着自己压根不明白的玩意儿看了两小时（其实总共看了三个字），就为了能在对方来的时候轻声说对不起占了你的位子，我是法学筱阑珊不小心在这丢了东西，请问你有看见吗？

然后一等就是两小时，纵使三月料峭春寒，等着等着手心竟也浮层细汗，筱阑珊掐把大腿暗骂自己没出息。当年撅着嘴搂着男票狂亲也不见这么心跳啊。
林凛刚到图书馆就看见自己的位置被占了。她本想换个地儿，但是坐她座位的女生一看她进来就两眼冒光，琥珀色的瞳孔被窗外阳光浸得亮晶晶的，小狗一样盯着她。
有点可爱的小学妹。
林凛想，脚步一移还是走过去。小学妹见她往这边来了，赶忙低头拨弄刘海，扶正自己的发箍。指甲上粉色指甲油打底，精心绘着红色蝴蝶结。
“请问你……”
“对、对不起！”
小学妹一句话几乎引来自习室大半人的注目，林凛抱着书微妙的有点尴尬。见此小学妹涨红脸努力辩解，一番鸡同鸭讲后林凛明白了事情始末。
找东西的。
她点点头坐在了小学妹旁边。
其实整个自习室不是没有空位，但是林凛特别喜欢对方那双眼睛——温润的暖褐色瞳孔，因为她的靠近骤然亮起万千星辰，好像星河倒灌满满的只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。

筱阑珊就这么凭着莫须有的丢失物赖了林凛二十八天，风雨无阻准点自习室报道，不认识她的人都猜她转性了打算好好学习了，认识她的私下里问她你看中哪个书袋子了口味这么重。
通通都被她随口打发了。
倒也不是不好意思出柜，她那帮狐朋狗友玩的开的多了去了，只是筱阑珊心里过不去。
说的好像我是喜欢女人才看上林凛。
筱阑珊心说放屁，明明她是看到林凛才发现自己也可以喜欢女人。
于是她把这事搁心里也不跟谁说，连同林凛这个人一起锁在心里，好像真的把人圈养在只有自己看的到的地方——隐秘的占有欲被她的小心思满足了。

第二十九天晚上筱阑珊看着林凛收拾东西。
因为比较晚，自习室只剩她们两。林凛很少自习到这么晚，筱阑珊却巴不得她能晚一点，两个人能单独多相处一点。
“那个……林学姐。”筱阑珊犹豫半晌还是开口。林凛点头示意她继续，手里收拾零零散散的报表分析图。
“我最近可能不能来了。我去给朋友接机。”
最后小小声补充一句：“位置给我留着呗。”
心里的位置也给我留一个就好了。
筱阑珊想着低下头，习惯性把玩指甲。卸甲油抹去了大部分图案，剩下的被被她精心修剪成圆润的粉色弧线。自从跟了林凛她就极少化妆，每天穿着中规中矩的及膝群再别一个小猫发卡。
想来林凛这样的女生不会喜欢浓妆张扬的女生吧。
那她就收敛所以棱角，变成林凛可以接受的样子。
林凛闻言嗯一声，默认了筱阑珊的话，抱起收拾好的报表：“其实我也觉得你不用来了，调查问卷我会发到你邮箱。”
“……什么问卷？”
“性倒错统计调查，也就是俗称的同性恋，我目前的论文跟这方面有关。”
筱阑珊一下懵逼了。整个人僵在原地，脑子炸成一团，乱糟糟的一半在想林凛知道自己喜欢她啊，另一半在大喊别听下去快捂住耳朵快跑。
林凛没看她，自顾自说下去。
“之前的观察周期很感谢你的配合，为了真实性没有提前和你说明很抱歉，不过所有资料我都会匿名，你的隐私绝对可以保证。”
“……”
筱阑珊深吸口气，拉起一个笑。还能说什么呢，自己那点小心思早被人看透了。她吸吸鼻子，往日的灵牙利齿横蛮霸道全被这些天的装模作样磨没了。
“好的，那我邮箱地址写你一份。”
她抖着手，写到一半又划掉两个写错的数字，涂涂改改又抄一遍才把字条递过去。林凛沉默一会，接过字条道了谢。
“那、那我走了。”
筱阑珊扭头慢慢走出教室，背影孤零零消失在走廊的暗处，削肩一抽一抽，梨花卷的头发耷拉在肩上。
林凛抿着唇，检查门窗电闸。

夜凉如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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